這年頭，不管村里景色多燦爛，村干部必須是個硬角色。
“每個村民前頭都有個坑”，社區村民委員會的主任老查說，“你一定得小心著，要不，要不了兩天就讓人把你埋了。”挖坑在這里是中性詞，意思是布設語言、事件的陷阱，讓你在不知不覺中踏入，最后不得不乖乖按照挖坑人設定的路線行事。
不管事情是不是值得提，有沒有道理，不能夠推脫、拒絕。要不，村干部不作為的帽子就跑不了了，給鎮上打電話投訴，就是個問題。所以，遇到該解決的事情或者換句話說，工作職責所在的事情，要管；遇到扯皮扥經、陳谷子爛米、雞毛蒜皮的事情，也得見招撤招。
四十歲大點的查主任已經是“老司機”了。“你不能因為村民有意見就不去，不能看人家挖坑你就繞道走。那是繞不開的。”所以他經常是拿時間泡。你覺得問題沒有解決，那我今天沒有完成明天繼續來。饅頭不熟氣不勻，群眾好多時候是覺得話沒有說出來，氣憋在心里難受。說出來就舒暢輕松高興，說不出就壓抑憋屈難過。疙瘩解開萬事大吉，不解開，就成為怨氣、戾氣，就是是非麻達。好些問題是說著說著就不是什么事情，就一頁紙揭過了。
但是說話得有技巧、得小心。坑都在嘴里。群眾給你挖，指著你跳。我們現場見識。一個老太太顫顫巍巍到院子問主任，我怎么跟別人不一樣呢？都是共產黨的天下，憑什么人家有我沒有？老太太問得理直氣壯，我們一頭霧水，主任則不緊不慢。原因一，老太太年紀大，村干部說話聲音不對語氣不對，惹老太太激動了，就問題嚴重得不償失；其二，老太太的真實意思在哪里，還一點不清楚。說了快一個小時，大體明白，是說自己沒有吃上低保。
農村從有段時間開始有個奇怪現象，勤勞致富不算光榮，能夠吃上低保才是能耐。一度時間山村里幾乎沒有人覺得吃低保有任何不好，吃不上，才是沒有關系在干部面前搭不上話的表現。現在要扭轉，得慢慢來。
老太太其實條件不差，兒子似乎還是個公司老總。但是，主任說，你還不能直接提這茬，不能說你咋不去找你兒子咧？那她要扯是不是低保戶都是孤寡才能夠評上？那就又踩進坑里，又是扯不完的經。
當村干部是不能回避這些坑，不扯這些經的。他的經驗一是要花時間精力去和村民攙，另外最重要是自己要過硬。
他當著村民講，我自己沒有一個親戚吃低保。他說，你自己行得端做得正，說話聲音就洪亮就有老百姓聽。
我覺得他還有一點是業務過硬，這半天時間三個村民帶著情緒走到跟前，有5處是他給見到的村民介紹辦理結果，還有兩處是臨時遇到可以解決的問題，告訴村民什么時候到哪里去辦。我們看他給村民講道理時隨時隨地隨口把政策依據拿出來，村民最后都很服氣。
江河邊有農戶正在建新房，他順帶又宣傳安全工作：鋼筋、磚塊等建材碼放要注意，莫傷了行人；作業之前不能飲酒，要是下午飯后要騎車、過船，也不能飲酒，晚上收工不走留下過夜，可以喝點，但是莫要勸酒。說的很細發。核心是修個房子不容易，萬一出個事故，可就是一輩子還不清的賬了。
沿途，村民見他都熱情，感覺都不是裝的。他也很興奮，這幾年托你們的福，村里投資多發展快。當干部很有成就感。但是工作中遇到的矛盾糾紛也越來越多，老百姓不滿意的地方越來越多。
這是真的。這些年中央一直不斷加大惠農力度，僅僅我們單位參與爭取的項目就不是小數字。我們親眼看著數百戶規模的安置小區陸續投入使用，看著山村道路一條條拓寬硬化，看著產業項目逐步形成。在村民生活質量明顯提高同時，我們也感受著干部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起來。
其實這是好事情，干部不好當，反過來就是說村民不能夠隨意糊弄了。過去有啥幾個干部一商量就定了，定了也沒有什么事。現在，村民的主意得聽了，不聽就是扯不完的經。
過去干部的主要工作是管理，管理常常被理解為你聽我的，老百姓是被管理對象，啥事干部說了算，當干部當然很爽；現在干部的職責是服務，服務就是要聽老百姓想要什么要看群眾舒服不舒服。當干部當然就不那么輕松了。
也許，這就叫爬坡上坎。走上坡路總是要更加費力氣嘛！路上，我和主任笑著說。
□ 璩勇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