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 李煥龍
孩子，今年除夕，咱回老家，回去過年！
因為，咱們已有六年沒在老家團年了，他們想咱，我也想回，并想你們一起回去。
還記得你上小學二年級時，那次回老家過年嗎？那一年，你八歲。聽說你要回去過年，你爺爺就扛著鋤頭，把從集鎮回家的那條山路整修了三天。下雪了，有人勸他歇一會兒，他說不，明天我孫女要回來過年呢！那人不解，他就解釋：“孫女是在城里長大的，走不了山路。一歲時回來過年，她父母抱著擠班車，擠得哭了一路，吐了一路，吐得暈暈乎乎。我心疼，就讓他們二年不回來了。到了第三年的臘月間，我又想她，就帶信叫回來，可她走不了這山路，一走就摔跤。但她挺懂事，不讓大人背，就爬著上坡，不料又摔一跤，手皮都擦破了，把我心疼的背上就走。上梁后，她見我頭上冒汗，心疼我，一頭跳下來，把膝蓋又擦破了皮。就這樣，我不忍心她回來過這年、受這罪，就讓他們不回來了。今年過年，孫女說想我們，一定要回來過年，我就得把這路給修好！”那次回去，在集鎮一下車，看到爺爺提著鋤頭在街邊等著，你一頭撲過去，左手抱住爺爺，右手給他取紅包，爺爺笑得合不攏嘴，你一個勁兒地叫著“爺爺新年快樂，爺爺新年吉祥！”
還記得你上大學一年級時，那次回家過年嗎？你奶奶聽說西安風大、天寒，就給你做了一雙棉靴。那鞋底，墊了六六三十六層，是祈愿你一路順利。那么厚的白布底子，用細麻繩納起來多費勁呀！臘月下旬，奶奶白天忙年事，晚上納鞋底，一直拉到除夕上午你回去時，她才拉完最后一針，開始上鞋幫子。可是，當你看到奶奶穿針引線是那么的艱難、戴頂針的指頭因滑針而戳了三個針眼，便感動的淚水長流。吃過團年飯，咱們給你爺爺奶奶敬過年禮后，奶奶給別的小孩發了壓歲錢，給你拿出一個紅布包，里邊是一雙棉靴、一封年糕，寓意“步步高”。你正要伸手去接，后邊傳來一句“你這老掉牙的老布鞋，省城西安穿不成，穿了人家會笑掉牙的！”奶奶猛然一怔，紅布包掉在地上。你趕忙蹲下去，將年糕用布包包好，將棉靴穿到了腳上，并后退一步，跪在地上，給奶奶磕了三個頭。奶奶把你抱起來，笑臉上流淌著幸福的熱淚。
還記得你們結婚頭一年，回老家去拜新年嗎？本來，我除夕已給各家打了電話，初一讓你們上門去拜新年。可是，你爺爺擔心你倆不懂鄉下禮儀，既怕你們失禮，又怕誰讓你們難堪，就把你的各家長輩們都通知過來，說是一塊兒吃個新年的頭頓午飯，其實是讓你們統一拜年。他沒入席，站在堂屋中間當司儀，領著你倆逐人敬酒。那么大的年齡了，還一手提酒壺，一手做示范，教你們如何區分上下席、怎樣在八仙桌上排座位，又教你們如何敬酒、怎樣敬煙。每到一人跟前，既介紹姓名，又告知你們班輩、稱謂。敬到第三席，便是你們平輩的。因為爺孫沒大小，有人就鬧著敬你們的酒、敬爺爺的酒。爺爺知道你們夫妻兩個不會喝酒，說為你們代喝，你的那些哥哥弟弟、姐姐妹妹鬧開了，說聲“都是孫子，你都替了！”，面對這威脅，你爺爺不知是計，說聲我都代了，就連喝十幾杯，當下醉了，醉得東倒西歪、長笑不止。
還記得你生了寶寶，第一次帶她回去給她太太們拜年嗎？除夕上午，大雪飄飛，山風呼嘯。當我們的車開進院壩，你爺爺拿出一掛鞭炮就朝山頭跑，年已八旬的人了，腿腳自然不太靈便，那種跑步的姿勢著實有點搞笑。他還沒掏出打火機，你奶奶就跑出來了，追著你爺又喊又問。當他們停下來，我們才弄清：你爺爺要放鞭跑，給重孫女接風；你奶奶不讓放，怕把重孫女驚嚇了。大家聽了，一陣哄笑。你爺爺搓著手，跑過來，要抱重孫女；你奶奶一把扯開，不讓他抱，說他一口煙氣，怕把重孫女熏著了。進門后，你爺爺說堂屋炭火旺，叫你抱娃坐到桌子邊；你奶奶說炭火熗轟轟的，叫你到里屋去烤電爐子；多虧你媽說小寶寶要睡覺，讓你們進了開了空調的小臥室。吃罷團年飯，你們給爺爺奶奶敬年禮，當你拿出一條雪茄，爺爺道謝后轉手給了你姑爹，說他戒煙了。直到這時，我們才得知：你爺爺為了抱重孫女，從前天起就戒煙了。聽到這兒，你的淚花一下子沖了出來，趕緊抱來小寶寶，放到爺爺懷里……
孩子，今年我們要回老家去過年。自從你爺爺奶奶去世之后，我們已經多年沒有回去了。今年是你爺爺的九周年、你奶奶的六周年，我們要回去。因為他們長眠在老家，我們要回去給他們送亮、上香、磕頭、拜年。盡管往年除夕也回去，但只是在白天去他們墳頭上個香、行個禮，那只是看望，不算陪他們過年。同時，到你幾個長輩家，也只是匆匆忙忙的送個年禮，打個打呼，像是送貨，不像拜年。因為，咱們覺得，自你爺爺奶奶相繼離世后，似乎沒有老家了，也就沒在家鄉過年了。
今年除夕，咱們要回去過年，要到老家去重溫親情。
因為，你的小姑娘已經十歲了，要讓她在除夕的傍晚到墳山去，給長眠在地下的太太磕個頭，給所有的祖先上炷香，并到每一座墓碑前去認識每一個逝去的親人。我要給她介紹我們這支李氏的遷徙經歷，介紹每一個先輩的生平事跡，尤其要講述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墾荒辟地、開疆拓土的創業故事，講述那幾位軍人、學者、勞模的勵志故事。我要讓她知道我們的血脈里流著誰的血、流著什么血，知道我們的先賢是怎樣的仁人志士、我們要做什么樣的人！
因為，從我這一代，到你的下一代，我們老家這三代人已有二十多戶、上百人了。所以，我們要來往，要熟悉，要傳承家風、賡續血脈，就得在一起團年。今年團年，就在老屋。你爺爺奶奶去世之后，房子還在，你三姑一家在那兒給咱守著，那就是咱們的老屋。不要生分，莫分彼此，老屋的門永遠為咱開著。咱們帶上所需物品，邀來各戶親人，就在那里做菜熱酒吃團年飯，熱熱鬧鬧，和和美美，何樂而不為。除夕之夜的團聚之時，我要給孫子輩地講家史、講家譜，講班輩、講族親，講逢年過節的來由與禮儀，講這團年與團圓、團聚、團結的意義及我們“合舟共濟、和睦相處”的優良家風。因為，就弘揚傳統文化而言，我們家族的，也是我們民族的。然后，要幫孫子輩訂個“向上向善，自立自強”的盟約，讓他們從新年的第一天起，就亮給世界一個陽光燦爛的笑臉。
那么，我們就這樣說定了：今年除夕，咱回老家過年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