譚 西
天氣很冷。哈姆每天早晨起來后的第一件事，就是穿過洗漱間和餐廳，來到客廳的火爐旁。爐子有時候是熄的，但哈姆好像并不能分辨出來。總要我大喊一聲：哈姆，爐子沒開，過來。它才瞪著一雙迷茫的眼睛，充滿狐疑地走近我。
哈姆是一只德國臘腸狗，但看樣子似乎不太正宗。純種的臘腸狗耳朵很大，腿很短，有的甚至肚皮就快貼近地面。所有的特征，哈姆都不太符合。哈姆自己顯然并不知道這一點，它很驕傲，每天都目中無人。同時，哈姆又是一只沒有的品位的狗，為了得到好吃的東西，極盡諂媚之能事。不過，總的說來，哈姆還算是一只有個性的狗。
氣質和出身
我和哈姆、小麥的初次見面，很不浪漫地發生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。當時它們都被關在籠子里，籠子是復式的。小麥在上層，和一群小哈巴狗擠在一起，瑟瑟發抖。哈姆在下面，只有一個同伴——一只和它同種的德國臘腸狗。
這個時候，哈姆顯然還不怎么認識小麥。作為一只要價300元的外國狗，能享受雙人間的待遇，顯然是不屑于認識小麥這種國產狗的。而且，小麥顯然已經基本隱去了哈巴狗的特征，成了一只比較純正的土狗。當然，這一切我當初并不知道，但哈姆顯然懂得。誰說狗就不講究出身？血統永遠都是最要緊的。哪怕落魄到被人當街出賣的境地，哈姆的氣質也是高貴典雅的，哪像小麥，這么暖和的太陽，除了發抖居然什么都不會。
對任何事物，哪怕是一只狗來說，“眼色”也絕對是一門活到老，學到老的學問。很顯然，作為一只小狗，哈姆是很識時務的。也可以這么說，哈姆是一只求真務實的狗。寵物狗的使命是什么呢，不就是取悅人嗎？不管環境如何，哈姆都知道怎么去討人喜歡。作為一只寵物狗，這點實在是太重要了。
小麥顯然還很大愚大拙，滿腦子的糊涂。這也不能怪它，小麥實在是太小了，眼睛都不能聚光，總是不知道別人在給它說什么。給它吃東西，明明就在眼前丟下去的，它居然也不知道地方。這就是小麥的不對了。有眼不識泰山歷來都是大忌，不知道別人的價值，顯然是不智慧的表現。
我本來只想要哈姆的。它不遺余力的表現打動了我，讓我覺得這是一只努力上進的好狗。但賣狗的人說，把小麥也買下來吧，讓它給哈姆做個伴。可能是這句話有點不對頭，小麥一開始就被定位為哈姆的“伴”，相當于古代的書童或是丫環。同樣的事物有了輕重之分，好像就不太好了。
誰說狗就不會吃醋
雖然是作為附屬品被買回來的，但因為小麥實在太年幼，不能吃飯，所以享受了每頓喝牛奶的待遇。哈姆對這件事的不滿，是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來的。只要看到我沖牛奶，它就開始搖尾巴，鞍前馬后，不辭辛苦。
趁我把牛奶放到地上，叫小麥來喝的間隙，哈姆總是把裝牛奶的盒子叼到一個角落，干脆利索地解決掉。等小麥終于明白了可以吃好東西興趣高漲的時候，牛奶已經沒有了。為了保證小麥的飲食數量和質量，以后我就把它關在房間里單獨吃飯。哈姆貼著門縫嗚嗚直叫，神情極為憤怒。從這以后，哈姆每天就多了一件重要的事情：舔小麥的嘴。小麥每次剛喝完牛奶出來，哈姆總是一個箭步沖上去，把舌頭伸進小麥的嘴里，仔仔細細地舔一遍。發展到后來，只要小麥消失一會兒以后再出現，哈姆都要去舔一下它的嘴，看是不是又偷著吃什么好東西了。
因為吃飯問題引起的沖突，哈姆至始至終對小麥都極為不滿。天氣很冷，怕小麥凍著，就給它穿了一件小披風。赤身露體的哈姆對小麥的衣服很是看不順眼，只要我稍不注意，它就扯著小麥披風的帶子一路狂奔，一點也不顧小麥在地上被拖得慘叫。小麥要洗澡了，披風被暫時放在了一邊。早就有心的哈姆把小麥的披風咬在嘴里，要么在上面打滾，要么四處揮舞，就像咬著一面勝利的旗幟。
有了哈姆，小麥的生活無疑是悲慘的。不過在哈姆看來，可能只有這樣才符合小麥“丫環狗”的身份。小麥站在爐子邊的鞋盒上烤火，小小的一團，毛茸茸的，很可愛。不幸的事，所有溫馨的場面在哈姆眼里都是不能忍受的。本來玩得好好的，它會突然沖過去，將小麥直接從鞋盒上撞到地板上，然后自己匍匐在上面，得意地看著小麥。看了小麥的可憐，我總會忍不住要抱它一下。誰知這一抱也犯了哈姆的大忌。看著小麥在我的手心里被呵護備至，酣然地沉沉睡去，哈姆連鞋盒子也不要了，開始在我的身邊轉悠。哈姆的心思當然是一看就能明白的，想到它平時對小麥的作為，作為有正義感的人，我當然不會給它機會。沒想到，哈姆的耐性如此有限，只不過一下子，它就開始狂吠。
可憐的哈姆，原來你也不懂，即便只是一條狗，霸道也是不受歡迎的，何況還是一只這么愛吃醋的狗。
從無產者到有產者
鑒于哈姆對小麥的惡劣態度，也為了小麥能健康成長沒有心理陰影，沒有和哈姆商量，我把小麥送走了。
小麥一下子不見了，哈姆很不適應。它經常到各個角落里查看，想知道小麥是不是就藏在那里。沒了小麥，哈姆不喝牛奶了，也不站在鞋盒子上烤火了。即使我閑得再無聊，不抱它它也沒意見。有一天，碰見了接收小麥的朋友，了解了小麥的情況，回來后，我跟哈姆一一作了匯報：“哈姆，你看你總是欺負小麥，你知不知道小麥現在過得有多好。小麥天天喝牛奶，吃水果。想吃就吃，想睡就睡。再也不用擔心有人來搶東西吃，再也不怕你來騷擾它。而且，現在小麥天天都有人搶著抱，四五個人一起疼愛它。小麥長大了，再也不會被欺負了。我還聽說，有一次，小麥把一只四五歲的狗氣得涕淚橫流。還好，你現在沒有跟小麥在一起了，否則，痛苦的是你。”
哈姆似乎聽懂了我的話，從此以后收斂了很多。再也不敢對著我吼叫，也不敢亂發脾氣，它終于成了一只謹守本分的好狗。
哈姆又有了別的變化。它開始特別關注它的東西。可能經過“小麥事件”后，哈姆對世界有了新的認識。所有的東西都是靠不住的，只有真正屬于自己之后才是可以放心的。所有哈姆用過的東西，它都小心地保護，不許有人亂動。可能這樣還是覺得不安全，哈姆開始把所有的東西都轉移到自己的地盤上。本來是兩個人平分的地方，因為小麥的離去，哈姆一個人獨霸天下。一個狗窩是哈姆的大件財產。這是它安身立命的地方，所以深得哈姆的厚愛。得到哈姆垂青的東西還包括：一只煙灰缸、一個裝冰淇淋的塑料盒子、一大根肉骨頭、一個狗毛梳子、一條小毛巾、一個狗圍脖。這些都是哈姆的固定資產。哈姆的窩因此顯得很擠。本來哈姆的房子就是錯層的，上面睡覺，下面娛樂。現在娛樂的地方堆滿了哈姆銜回來的東西。哈姆經常坐在自己的狗窩門口，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。哈姆看著自己的天下，一幅志得意滿的樣子。吃的有了，用的有了。不愁吃不愁穿，還有大房子住，風吹不著，雨打不著
作為一條狗，還奢求什么呢？
有了財產的哈姆安靜了許多。看來，不論是人是狗，都容易被身外之物所累。冬天要過去了，小麥也成了一段回憶。在連綿不斷地回憶中，哈姆逐漸成長。它不再為得到一點吃的抓狂，也不再鬧著要我抱。它喜歡的，只是安靜地坐在我的面前，歪著腦袋，充滿疑問地看著我。
穿過一個冬天，跑出一只有思想的狗。
